作者:陈沛岑 来源 :
《典藏-今艺术》
图6-1 #9《最后的晚餐,5/5》、#10《最后的晚餐,3/5》(图/本刊资料室)
从1974年拿起相机认真思考什么是「摄影」这回事之后,杉本博司创作了许多令人惊艳的作品,每每挑起观者心底深处的感动,常有人在其作品前感受到一股宗教与「生」的力量。他曾在受访时提到,在一回展览开幕时,一个女孩竟在他的「剧院」(Theaters)作品前吟唱起圣歌,那女孩跟他说:「在作品中,那一无所有、泛着一片亮光的电影屏幕中,她彷佛看见了上帝。」杉本博司说,他从未预想观者会有这样的反应,但这至今仍令他印象深刻。另一方面,从艺术市场上来说,他是各大国际拍卖行在纽约、伦敦的夜拍中,唯一作品被纳入其中的日本摄影师,而在去年5月16日纽约佳士得「战后与当代艺术」夜拍里,其《黑海,欧罗吕塞/黄海,济州岛/红海,撒法加》(Black
Sea, Ozuluce/Yellow Sea, Cheju/Red Sea, Safaga)三联作拍出188.8万美元(约新台币5,700万元)所创下的亚洲当代摄影最高价纪录至今尚无人能超越,到底他的作品魅力何在?以下就其十大高价作品一一介绍。
#1《黑海,欧罗吕塞/黄海,济州岛/红海,撒法加》、#2《黑海,欧罗吕塞》、#3《英吉利海峡,威斯顿崖》#4《爱琴海,碧里昂》、#5《北太平洋,小黑崎》、#7《第勒尼安海,昆卡》、#8《红海,撒法加》
虽然杉本博司创作至今发展了13个不同主题的系列作品,然而在公开拍卖纪录中,「海景」系列即占了十大高价中的七位(参见表格)。而在这上榜的七件海景作品中,可见几个有趣的共通性:第一,不管在白日或夜晚间的海景,海洋与天空在构图上各占画面等比的上下两半,中间由一道近乎平直的海平线所分隔开。杉本博司试图将画面中的元素简化至最低限,要让人静下心来,张开身体感官去观看、感受这个「被相机凝固下的时间、场景」(注1)。此外,画面中的天空几乎没有云朵、海面更平静得不可思议,惊涛骇浪似乎是他刻意避开的选项,不论是在黑海、红海或爱琴海,我们看不见汹涌的大浪、戏剧性的风雨、海啸,有的只是层层由远推进的绵密浪花,如《第勒尼安海,昆卡》(Tyrrhenian
Sea, Conca)、《黑海,欧罗吕塞》,更多时候,常是平静无涛的大海,如《黄海,济州岛》、《英吉利海峡,威斯顿崖》(English
Channel, Weston Cliff)。它们几乎带给观者一种永恒的感受,或许杉本博司正像是卡尔维诺(Italo
Calvino)笔下的帕洛玛先生,站在岸边「阅读一个海浪」,以及观察太阳光、月光对画面上的光线有何影响。第二,作品命名方法多由海洋名称加注确切的地名而成,如《爱琴海,碧里昂》(Aegean
Sea, Pilion)、或《红海,撒法加》,杉本博司对此有一种特殊的坚持(即使观者可能很难从影像中辨识地点,又或者这些海景其实很相似,对外人来说或许大同小异),像是探险家在初至一个地点时,谨慎为其所做的纪录与命名。
杉本博司表示,他曾经自问:「现代人是否可能看到和百年前的祖先所见的相同景象?」而如果可以,「他所看到的会是什么?」(注2)于是他想到了大海。在海景中,他所欲处理的对象物是水与空气,即便它们如此普通,然而却给予、创造了生命的存在。他认为生命的起源充满神话:生命需要水与空气才能延续下去,而在宇宙中,在地球这个星球上就这么恰好地有空气和水,这就像是一个「神话中的神话」,早在人们存在之前,水与空气就已经存在于大海之中;每当他看着海,他总感到一股沉静的安全感,就像是回到他前世的老家般,踏入一个观看的神秘旅程;杉本博司想象自己变成他的祖先,在第一次面对大海时,为大海命名的心情以及「他所看到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景况?」——海景系列创作自此而生。
尽管当代科技如此先进,杉本博司并不使用数字相机或计算机修图,在摄影时他总是带着他的大型木制蛇腹相机(阖起时像一个手提箱)以及8x10英寸的黑白底片,坚持运用自然光、或用遮光法(dodging)来减少或加强影像曝光的长度,从不以人工方式打光。他曾指出,虽然「海景」系列作品看起来像毫无任何技术性的窍门,似一般风景快照,但却是他所有创作中,最为费时且困难度最高的作品。想象一下,你如何用摄影记录并呈现「空气」?如何捕捉一条平整且近乎锐利的海平线?你将发现其中的困难度。
#6《亨利八世/阿拉贡的凯瑟琳/安妮.博林/珍.西摩/克里维斯的安妮/凯瑟琳.霍华/凯瑟琳.帕尔》七联作
1974年,当杉本博司初至纽约时,作为一个对于异国城市还不熟悉的新鲜人,他去拜访了许多观光胜地,当中包括了「美国自然史博物馆」(American
Museum of National
History)。该馆以收集各大洲的哺乳动物标本以及人类学馆藏著名,馆内设置的一个个玻璃橱窗中,展示并还原各种动物生存的场景与自然生态,以及人类从猿人演化的过程。杉本博司说,当他看到这些橱窗内的场景时,他觉得自己像嗑了药般地兴奋,眼见这些在生理上已经死去的生物在玻璃后面「复活」,他真切地觉得这些生物都「仍然活着」!(注3)因此从1975至1999年,他陆续在自然史博物馆中,拍摄「透视画馆」(Dioramas)系列作品。他思索着「虚假的(动物标本)、死去的如何能成为真实的、活的?」以及是否「无论主题有多虚假,一旦被相机拍下来,就会变得跟真的一样?」这种近乎纪录的本质性问题。直到1999年时,杉本博司着手拍摄另一系列「肖像」作品,这些问题依然是他所探讨的核心内容,而这件名列十大高价作品第六的皇室肖像七联作,即为后者的代表作。
这组作品里头的主角是英王亨利八世(Henry VIII),与其分别在人生不同阶段中的六位妻子(C. of
Aragon, A. Boleyn, J. Seymour, A. of Cleves, C. Howard, C.
Parr),初视时,常让人下意识地想去检视创作的年代,并有「这是真人,或是扮装?」、「是摄影,还是绘画?」的疑惑,然而,作品中被摄者比例过大的手(在《珍.西摩》(J.
Seymour)与《凯瑟琳.霍华徳》(C.
Howard)上尤其明显)隐约地透露出一点端倪。再进一步探究答案时,便可知这些人物竟全是「杜莎夫人蜡像馆」(Madame
Tussands Wax
Museum)中一尊尊的蜡像!杉本博司以摄影替代绘画,透过镜头的取景,以及自己对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在光在线的处理与安排的研究,重新拍摄了这些皇室人物,并刻意地呈现宛如16世纪宫廷人物肖像画的景象,例如单色的背景、戏剧化的光线洒在人物脸部与繁复精美的服饰上头,人物占据画面正中央极大的比例;又特别是女人总以侧脸示人的姿态,她们的眼神跟观者并无交集,是「被凝视的对象」。这些小细节与特质都被杉本博司一一掌握,其创作带给人些许吊诡的感受,使人再度思索真假、摄影与绘画之间的关系。
#9《最后的晚餐,5/5》、#10《最后的晚餐,3/5》
佳士得(Christie's)拍卖公司的拥有者,同时也名列全球十大收藏家之一的皮诺(François Pinault),也是杉本博司作品的收藏者,在他去年10月至今年1月初于巴黎举办的「皮诺基金会收藏展」(François
Pinault Foundation Collection)中,这件由五张同尺寸相纸拼接而成的《最后的晚餐》(The
last Supper),就是展品之一!
杉本博司的作品普遍来说多有五个版数,名列十大第九与第十的《最后的晚餐》即分别为同一影像作品的第五版与第三版。此作完成于1999年,与上述肖像作品概念类似,只是拍摄的对象物转换到日本的一间小蜡像馆内,一件参考了15世纪达文西(Leonardo
da
Vinci)的《最后的晚餐》中,耶稣与其12门徒的形象之后,所制作的群组蜡像。而杉本博司则提出自我的重新诠释:他把群像切分成五组人物,根据不同角度与视点拍摄后,再拼组合一,看似一体,然而图像人物彼此间有种断裂、不协调感(因为这不是根据单一透视点、同一时间来拍摄的作品)。主角们呈现些许不自然的非相关感,而他们出现在全黑的背景之前,配合桌上过分清晰、高对比反差的食物、酒杯,整体传递一种幽冥的超现实感与人物的疏离感,以及摄影中时间、视角的重迭特质。
注1:
杉本博司曾说摄影对他而言,其作用是将时间化石化(fossilize)、凝结保存起来。参考「Interview:
Tradition」http://www.pbs.org/art21/artists/sugimoto/clip2.html。
注2:《Hiroshi Sugimoto》, Hirshhorn Museum and Mori Art
Museum, Hatje Cantz publishers. p.109。
注3:「Interview with Hiroshi Sugimoto」, Thomas Kellein,
《Hiroshi Sugimoto: Time Exposed》, Thames and Hudson, p.92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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